我们的历史教育、历史记忆,某一面被夸张变形,另一面却给藏起来,因此总是充满了各种误解和误读。
尤其对于鲁迅,当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一一死去后,凭借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我们全都将他误解了。正如陈丹青所说:鲁迅的被扭曲,是现代中国一桩超级公案。
误解,是“遗忘”的另一种形式。
鲁迅身上一向背负着各种高大上的形容词,提起他言必称伟大的斗士、文学的天才、民族的脊梁、不朽的丰碑......对于这些词,鲁迅先生未必高兴,他早就说过,当一个人只剩下伟大时,他早已成了傀儡。
因此,历史书上的鲁迅,从来都不是真实的鲁迅,我们其实从未真正亲近过鲁迅。
我们纪念鲁迅先生,不仅为了不遗忘,也为了我们自己——鲁迅的精神从未过时,他思想中的锋芒,至今丝毫没有消散;他的思想无疑可作为一种支撑我们在荒诞世界中活下去的力量——只要眼中有光,何惧长夜茫茫!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在梦醒之后无路可走。所以有人说,“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突然读懂了鲁迅”。说出此话的人大概经历了太多社会摧残,看了太多世态炎凉吧。然而,哪一个成年人不是如此呢?
年少时读鲁迅先生的文章总是觉得晦涩难懂。他笔下活泼可爱的闰土,迂腐善良的孔乙己,勤劳能干的祥林嫂,都是难以理解的角色。
鲁迅先生的文字不适合太小的孩子读,读不懂,最后都是食之无味,如同嚼蜡。少年总是直来直往,怀揣着一腔热血,又怎会读懂鲁迅先生的思想。
当时间慢慢推移,少年成长为大人时,再回首看鲁迅先生的作品,才忽然懂得其中蕴含的道理。
年少时不懂父亲的低声下气,不懂母亲为几毛钱与摊贩子讨价还价,不懂这社会深藏的潜规则,只有在成为成年人后,犹如醍醐灌顶般知晓父母的不容易。
因为不懂,才会与家里人产生嫌隙,错过了那么多陪伴家人的时间,也正是因为懂了,才是正式与过去天真的自己告别,成为真正的大人。
没错,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突然读懂了鲁迅。然而,成年人最大的幸运,也是突然读懂了鲁迅。无论鲁迅的敌人还是战友,甚至于利用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中国的问题鲁迅看得最准,鲁迅关注的,不只是他生活的那个年代的具体问题,而是让他绝望的一种文化、一种文明如何突围。
因为读懂了鲁迅,所以读懂了社会,读懂了文化,读懂了这个世界的荒诞;同时,也在鲁迅的文字中汲取力量,勇敢地活下去——正如鲁迅在《纪念刘和珍君》里所写的那样: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从来如此,便对么?”
鲁迅先生最厉害的地方,是把人生的真相撕破给人看。鲁迅的《狂人日记》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小说,语言直白简洁,却隽永而饱含深意。鲁迅在文中描写了这样一段对话:“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狼子村现吃;还有书上都写着,通红斩新!”
他便变了脸,铁一般青。睁着眼说,“有许有的,这是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么?”
“我不同你讲这些道理;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便是你错!”
试想,当“吃人”成为一种“从来如此”的传统,多少人能够如鲁迅笔下的那个“我”一样清醒,问出这样的问题呢?“从来如此,便对么?”吃人这么血腥的事在现代社会中或许已不存在,但却人们总喜欢说“存在即合理”。黑格尔的名言“存在即合理”,到了中国就成了为现实开脱的一句“万金油”式的理由,成了一句伪哲学的谎言。然而黑格尔的原文意思却是——“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这里“合理”的“理”,并不是指道德上有正当性,而是指黑格尔哲学话语里的“绝对精神”。现实中,当我们刚开始思考一个不合理的事物时,“存在即合理”这句不容怀疑的格言就会跳出来,彻底打消掉我们怀疑的念头,并将仅有的一点独立思考,消灭在萌芽状态中。无非就是像《狂人日记》中的吃人者一样告诉你,“你说,便是你错”。怀疑是人的天性,新知识、新思想往往是从怀疑开始的。用事实判断取代价值判断,会严重危害人类社会的道德基础。而鲁迅的作品中所展现的最重要的精神之一,正是怀疑精神。面对极不合理、不符合人文精神的事物,就是需要勇敢地去怀疑。当生活中再次有人对你说“存在即合理”时,不妨用鲁迅的口吻怼回去:
▌他90多年前揭开的“伤疤”,至今还在“流脓”
在中国提起鲁迅二字,是如雷贯耳,没有读书人不知道;互联网时代后,鲁迅先生更红了。在各种社会热点的留言区,在各大平台的鸡汤文学里,鲁迅语录随处可见;无论搭不搭边,“鲁迅曾经说过”就在那里。因此,提起鲁迅,今天的人似乎再熟悉不过了。然而,大量追捧鲁迅的人里,真正读过鲁迅作品的人极少,真正懂得鲁迅之价值的人恐怕也极少。人们单知鲁迅伟大,称他民族的脊梁,却又不知其所以然。诗人林贤治说,鲁迅死于二十世纪而活在二十一世纪。直到今天,他的声音仍然环绕耳边。因为,他于90多年前揭开的社会“伤疤”,至今还在“流脓”。因此,他的洞察至今依然如雷贯耳。比如谈全职妈妈和婚姻自由,鲁迅称:为“娜拉”计,钱——高雅的说罢,就是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人类有一个大缺点,就是常常要饥饿。为补救这缺点起见,为准备不做傀儡起见,在目下的社会里,经济权就见得最要紧了。第一,在家应该先获得男女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会应该获得男女相等的势力。假使有一个人,在路旁吐一口唾沫,自己蹲下去,看着,不久准可以围满一堆人;又假使又有一个人,无端大叫一声,拔步便跑,同时准可以大家都逃散。真不知是“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然而又心怀不满,骂他的莫名其妙的对象曰“妈的”!他的书,充满了对中国社会的深刻洞察。对照今天的现实来看,更觉得鲁迅之伟大,不在其名气,而在其对国民性的深刻洞见。读鲁迅的作品,不是在读别人的事情、遥远的事情,而是此时此地此刻的事情;鲁迅笔下百年前的问题,仍然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问题。每个成年人,都应该再读一次鲁迅。那些至今纠缠我们的问题,鲁迅早已在他的作品里给出了回答。
人们表面称赞鲁迅伟大,背后里却又对他敬而远之,不愿读他的作品,仿佛他的文字是极守旧,极无聊的。曾在全国各地的中学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这便是对鲁迅“阴奉阳违”的明证。
但是,鲁迅的文字其实是顶好的。尤其是在短篇小说的领域,他要比同时代的作家,要高出好几个段位。余华说,他上学时一直不怎么读鲁迅的作品,但几十岁后,当他重新以作家的身份认真阅读时,他惊呆了:当天晚上,我开始在灯下阅读这些我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作品。读的第一篇小说就是《狂人日记》——我已经完全忘记了里面的内容。小说开篇写到那个狂人感觉整个世界失常时,用了这样一句话:‘要不,赵家的狗为何看了我一眼。’我吓了一跳,心想,这个鲁迅有点厉害,他只用一句话就让一个人物精神失常了。此后的一个多月里,余华沉浸在鲁迅的作品,如痴如醉。他说:“鲁迅的叙述在抵达现实时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了身体里。”这个时代,碎片化表达越来越多,流行语越来越多,泛滥的情绪越来越多。背后则是一个可怕的现象——互联网时代的所有语言,让我们越来越失去美感、深邃和想象力,变成一个个简单粗暴的刺激针孔。毫不夸张的说,语言的堕落,就是思考能力堕落的先兆,而有毒语言的病变式传播,正在制造肤浅的一代人。每一个人仍对这个时代有所思考的人,其实都应该好好看看鲁迅的作品,在大师的文字笔法里浸染,学到的不是花拳绣腿、咬文嚼字的功夫,而是一针见血的深刻洞察力,这才是今天娱乐至死的环境下,最应该补上的那一课。
▌鲁迅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
陈丹青说:“就文学论,就人物论,鲁迅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陈丹青谈道,所谓“好玩”一词,就是能够超越意义、是非,超越各种大字眼,超越层层叠叠油垢一般的价值判断与意识形态,直接感知那个人。当年一位与鲁迅打过笔仗的老先生,50年代谈起他年轻时为文撩拨鲁迅,鲁迅回应几句,那老先生到晚年还得意洋洋地说:“好哉,我就给鲁迅先生一枪刺下马来!”说罢,哈哈大笑。 章衣萍太太回忆有一天和朋友去找鲁迅玩,瞧见老先生正在四川北路往家走,于是隔着马路喊,鲁迅没听见,待众人撵到他家门口,对他说喊了你好几声呢!于是老先生“噢、噢、噢……”的噢了好几声。
问他为什么连声回应,鲁迅笑说,你不是叫我好几声吗,我就还给你呀……接着进屋吃栗子,周建人关照要捡小的吃,味道好,鲁迅应声道:“是的,人也是小的好!”鲁迅是个极喜欢讲“戏话”的人,连送本书给年轻朋友也要顺便开玩笑——那年他送书给刚结婚的川岛,就在封面上题词道: “我亲爱的一撮毛哥哥呀,请你从爱人的怀抱中汇出一只手来,接受这枯燥乏味的《中国文学史略》。” 那种亲昵、仁厚、淘气与得意!一个智力与感受力过剩的人,大概才会这样随时随地讲“戏话”。想必,除了鲁迅先生遇见什么真的愤怒的事,他醒着的每一刻,都在寻求这种自己制造的快感。鲁迅的“好玩”,源自他的天性——率真、坦诚、不做作、不虚伪。
▌鲁迅是酷到骨子里的人
都说鲁迅是思想家,其实他是个酷到骨子里的人。
鲁迅的酷是深入灵魂的,他把这种灵魂注入自己的作品之中。诗人马雁曾提到,自己十岁上就爱上了鲁迅的《野草》,为只为那刻骨的恶毒,还有大作家的名头。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像这样的句子,真是华丽煽情!鲁迅的《墓碣文》则更酷,值得反复诵读:……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真是酷毙,“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鲁迅的散文仿佛音乐里的哥特金属有着哥特式的恐怖:黑暗、奢靡、锋利。而这坟墓里的死尸则“胸腹俱破,中无心肝。而脸上却绝不显哀乐之状,但蒙蒙如烟然”,连写死尸都写得这么帅!鲁迅也常说,他的灵魂里太多黑暗是不能拿来与青年人分享的。可是又是什么样的黑暗呢?他有什么罪?他一直想要尝试的是过一种更正确的生活,却始终认为自己只是在错误中彷徨。他错误的原因只是因为事实上并不存在正确,这就是原因。▌鲁迅不仅是民族魂,更是民族的解毒剂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有一个有趣的发现,那就是每个国家都会选择一个作家作为它的文化代表,如英国是莎士比亚,德国是歌德,法国是雨果,西班牙是塞万提斯。但奇怪的是,这些作家身上却很少具有所属国民的典型特征,或者说,他们往往具有与自身民族性相反的素质。在博尔赫斯看来,每个民族都需要一位不同于它的人来做代表,这个人是自身文化的解毒剂。
鲁迅便是这样的一个代表。在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和周作人兄弟都是影响了几代人的大家。他们都曾接受了现代西方思想,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但两人后来的路却大不相同,各自代表了现代史上两种不同的文化取向。在周作人,是回归中国传统,于当下中重新找到活着的智慧;而在鲁迅,却是一如既往,始终“别求新声于异邦”。因此,当近年有人借用西方后殖民主义话语指责鲁迅的国民性批判是出自西方文化时,至少对于鲁迅的思想资源,他是说对了。中国文化的固有精神产生不出鲁迅这样的巨人。正如歌德、塞万提斯一样,鲁迅的活在真实中也从来不是民族的,而是超越了他所属的民族。 当这位最不具有中国文化意识的作家辞世时,他无疑是怀着深深的绝望的。这绝望在他身后仍在继续,出殡的行列盛大庄严,缓缓穿过上海的繁华街道。在他的棺木上覆盖着“民族魂”的旗帜。人群中,也走着许多曾被鲁迅批判过的人,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位老人的临终遗言:一个都不宽恕。当然,他们也不会真的认为鲁迅代表了中国文化精神。于是,这显得就像是一次集体的共谋,通过一种命名仪式,把鲁迅变成自己的同类。但是,如果我们今天还想要站到人的起点上,就必须回到鲁迅,从他的身边出发。原因正如景凯旋所说,“对现代中国人来说,鲁迅不仅是民族魂,更是民族的解毒剂。”
对鲁迅及其作品的理解会经历三个阶段:少年时在课堂上熟读鲁迅,但根本不懂鲁迅;中年历经人世艰辛沧桑,开始重读鲁迅,方知鲁迅之深邃与高远;老来豁达通透后,学着品读鲁迅、神交鲁迅、收藏鲁迅,让鲁迅作品传家。三个阶段,越往后,人就越少。鲁迅的作品适用于所有人,你理解到什么程度,它就相应到什么程度,不但可以作为入门,还可以作为归宿。近些年鲁迅的很多作品被移出了语文课本,然而,稍微了解鲁迅价值的朋友们都知道,鲁迅作品中的人物在中国社会不是消失了,而是越来越多了。鲁迅的作品,不是过时了,而是太超前了。丘吉尔说,我宁可失去一个印度,也不愿意失去一个莎士比亚。鲁迅之于中国,应该不亚于莎士比亚之于英国。1938年版《鲁迅全集》,是中国的第一部鲁迅全集,更是鲁迅作品出版史上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套真正的“全本”。一套书的版本之所以值得永久收藏,往往取决于两点,一是其历史深度——出版年代、出版的过程,二是书本身是否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性,从而可供后人研读、品鉴与收藏。但遗憾的是,1938年版的《鲁迅全集》,除了几本馆藏及个人收藏之外,已经几乎绝迹。此次,上海图书馆怀着敬畏之心,以馆藏孤品1938年版《鲁迅全集》为底本,精心复刻了此书。为此,先知书店诚意推荐这套专门为弥补“收藏空缺”而生的“特别纪念版”《鲁迅全集》(1938年原版竖排影印版):好的版本更需要好的出版人用心复刻,这版《鲁迅全集》,从全书工艺设计、内容收录、到编排体例,均是对1938年原版100%的还原,没有任何删减,完整呈现初版本《鲁迅全集》的原貌,同时对原版进行了修图,用八十克双胶纸印刷,使观感和手感都更加舒适,放在书架上尽显审美与品味。中国堪称杰出的作家不少,但鲁迅只有一个,因此,他的作品,书架上不妨放两套:一套用作日常随手翻读,这套1938年版的“孤本影印版”用作收藏与品鉴。读先生的人,读先生的思想,靠近一个不灭的灵魂。长按下图,识别图中的二维码,即可一键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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